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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昌国使节团,浩浩荡荡,百余人,向东陵国进发了。贤王出发之前,从白昌国庆祥帝手中,接过了向东陵国帝君黎子墨递交的和平协议。
贤王此行,可谓是任重道远。白昌国一直以来为东陵的进贡国。只因这东陵强盛,白昌不得不倚靠东陵,维持自身在三十六国中的地位。也有,白昌在很久很久以前,只是东陵的一个潘,后来自己独立出来。因此,在东陵皇族眼里,它白昌,从来不像是个独立的国家。不过是它东陵的附属。
白昌独立时,与东陵签过若干条约。其中有一条最让白昌无法容忍的,是不止规定了白昌要对东陵进贡的义务,而且,白昌朝政国防,无论发生如何变动,都需向东陵禀告。可以说,像庆祥帝这样,当年登上皇位时,都是必须先通过东陵国帝君的认同,方能登基。
如此看来,白昌这个所谓的独立,形同于虚设。这让白昌国皇室痛心疾首,已是长达多年。
直到白昌国这代皇室里出现了个贤王。贤王在各国之间,树立了不小的名望。见时机已到,白昌内部决定,让贤王尝试与东陵谈判,使得白昌能拥有真正的自主权。
贤王出发时,信心百倍,在庆祥帝与民众的高呼声中立下势必完成使命的承诺。
花正珂通过游说皇室,让自家人参与到了贤王的使节团。
队伍出发之后,贤王特意踏上了花家老太君的马车,慰问花老太君。花老太君的名望,在白昌富有威名,天下人,都知道花老太君铁铮娘子的性子。想必,花老太君,能在东陵帝君面前,为他撑一撑后腰。
不过,他本人似乎忘了,他本人早与花老太君结下了不小的梁子。
花老太君连杯茶都没给他喝,道:“在我闭关修行这么多年后,回来怎么就听说了殿下打算立淑儿为妃了?”
当年,花夕颜因他一封休书跳河自尽,花老太君一怒之下,曾到皇宫揪着他贤王的领子放言:若她孙女有个三长两短,他等着陪葬。之后,找到花夕颜时,花夕颜已是怀了身孕,作为一个女子的清誉尽毁。花老太君又一怒之下,冲到皇宫,要他贤王负起一半以上责任。最终经过皇室与花家之间的再三协商,贤王答应,在花夕颜未能找到人家嫁出去之前,不得再谈选妃立妃之事。
贤王猛然记起这回事,眉宇微微一拧,语声却很宁和:“老太君,此事不是本王决定的,是你们花家自己向皇后提议的。”
“谁?”花老太君随即一个眼神找儿子算账。
花正珂忙贴到她耳边,细声解释:“母亲,这事说来话长,主要儿子是考虑着肥水不流外人田。反正,届时贤王终究是要娶妃的,既然他都有愧于夕颜,再娶我们家女儿淑儿不也好。”
岂知这话换得花老太君一记栗子直敲到他脑瓜上:“混账东西!不用说,这样的馊主意,定是柳氏给你出的。”
花正珂委屈地说:“母亲,她出主意并没有损害到花家。我们花家出个太子妃不是可以压到其它贵族头上吗?贤王今后当了皇帝,我们淑儿是皇后,我是皇帝的岳丈,整个白昌国不都得最敬重你这位皇后的奶奶。”
“口口声声说为花家好,只记得淑儿忘记了夕颜,此等阿谀奉承的软骨头,我花家一代又一代,到你这代,简直是不成器。”花老太君越说越怒,怒火中烧,几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,却都是不争气的,官做的越大越只知道贪图小便宜,早已忘记花家人的根本,让她无颜面对先祖,连自己的长孙女都保不住。于是怒指再指到了儿子脑袋上:“你以为你和柳氏打的这算盘,真是为淑儿好吗?你自个儿瞧瞧如今这景况,淑儿呢?”
“淑儿,淑儿她——”花正珂一声声颤惊,无言以对。
“淑儿失踪许久,贤王可有曾为她担心过半分?”
在旁听着花家老太君叱骂儿子,贤王本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,结果一不留神,老太君将矛头对到了他身上,令他脸面上好一阵尴尬。
花老太君对这些人没眼看,挥袖道:“请殿下出去吧。我老了,身体不行,车途疲劳,要休息。”
贤王耐性地行了礼再出了花老太君的马车。
花正珂刚要跟着走,后面老太君突然抓起茶盅扔到他头上:“混账东西。夕颜是修了什么孽缘才有你这样的爹!不要忘了,花家继承人是不论男女的,夕颜是嫡长女,你想立谁,除了夕颜,都别想。”
柳氏本就担心,在外听着,现又听见老太君这样放话,一口血都快吐出来。她争了那么多年,当个继室容易吗?为花正珂生了四个女儿,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,现在居然被老太君嫌弃!
早知该把花夕颜弄死!
使节团在路上行走有八日时间才到东陵。在此之前,东陵长公主府先热闹了起来。因为受到胡太后的委托,长公主承担起了举办夏日灯会的重任。一早,长公主一面和驸马商量请帖名单,一面自家女儿扯着她袖子央求她让黎子墨收回禁止其入宫的皇命。
“都说圣上脾气古怪,比先帝是有过之无不及。这是你自己惹来的,娘无法为你在圣上面前说话。再有,不过三日,你到街上走走散散心,到谁家里串串门,不就过去了。”长公主拍下女儿淘气的手,“若真心无聊,回闺房学学绣花。不要以为你是郡主,你出嫁时,嫁妆里头,要有你自己绣的东西。”
“娘。”黎季瑶委屈的是,“我又没有做错什么。皇兄如此对我,过于苛责。”
“还说你没有做错?”长公主斜睨女儿,“你不想想你招惹谁了?招惹了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。”
驸马爷黎永康见着插话,跟着长公主教育女儿:“不要再说了。圣上这是为你好。人红是非多。好多人眼睛都盯着那颜尚书。你跟进去凑合,你不怕被卷进是非里头。我和公主都怕,到时候,没人能保得住你。”
“谁盯颜尚书?盯颜尚书做什么?”黎季瑶眨着迷糊的大眼睛,问。
长公主和驸马爷都摇头叹气。他们这女儿哪样都好,就是从小被他们保护过头了,以至于心机过于单纯。
黎季瑶见一个两个都不睬她,一跺脚走了出去。跟着她的丫鬟三七,见她在院内团团转,坐不下来,于是提了个小建议:“郡主,要不然,到宫夫人家里坐坐。”
长公主府与宫家人不算熟识,因为宫家人,都是性情淡泊的,不爱交际,使得大伙儿背地里爱说宫家人是尘世不染的仙人,贬义大于褒义。
黎季瑶却因为当年与皇嫂宫皇后交情颇深,后来,常背着长公主往宫家里跑。在宫夫人家里,看宫夫人那双巧手绣花,也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。
三七这个建议解了黎季瑶的闷。黎季瑶拍手叫好,坐上轿子,跑到了宫家。
刚好只有宫夫人一个人在家,和宫家里大小家仆,一块儿在院子里晒书房里的书,防潮。一摞摞子的书摆了满地。
“郡主来了。”家奴进门通报。
宫夫人忙整平衣角,出门迎接。
黎季瑶进门,马上抓住宫夫人要下棋。
宫夫人顺着她的意,摆了棋盘,和她下的是五子棋。
五子棋的话,黎季瑶下的还行,不像围棋一下手烂到底。天真烂漫的少女关不住自己的嘴巴,与宫夫人吐出了自己肚子里的委屈,说皇帝黎子墨无缘无故禁她入宫,她自己爹娘还说她是应该。说来说去,这位郡主是不觉得花夕颜有哪点不好,只以为众人这样议论花夕颜是非,替花夕颜抱不平。
宫夫人听她左一句右一句颜尚书,听到她形容花夕颜脸上有一块明显的疤时,身后的玲珑喉咙里抢着低声讶叫:这岂不是她和她夫人之前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位母子?
“玲珑,你说啥?你见过颜尚书吗?”黎季瑶抓住玲珑的那声低叫,问。
宫夫人挡在玲珑面前,微微笑道:“郡主,她糊涂了。颜尚书是宫中服侍圣上的人。她一个丫鬟怎么可能在街上遇到?”
“也是。”黎季瑶没有怀疑,撅起眉头说,“我皇兄那幅脾气,喜欢的人,非得捆绑在他身边不可。我让她出宫来找我,但我想,难,难过上青天。”
宫夫人嘴角微微噙着笑。
“宫大人回家吃饭吗?”黎季瑶见自己丫鬟三七催促回府用餐,自己不是很想回去,就此询问。
宫夫人摇摇头:“他公务缠身,应该是不会回来的。”
黎季瑶高兴地拍拍手:“这样我可以留在这里用饭了。”
三七只能对自己这个一点都没有规矩的主子翻翻白眼。
宫夫人当然不会拒绝她留下。
黎季瑶对宫夫人吐了吐小舌头:“我府中,我爹我娘都顾不上我了,要给太后办灯会。到了那天,我再跑夫人家里来躲躲,好吗?”
“郡主——”
“宴会时不时办一次,每次都叫我去,我都厌了。去了那里做什么,除了陪那些人嚼舌根,剩余的时辰,吃东西,每次吃得我肚子撑,回去还得请大夫吃药,得不偿失。”黎季瑶吐起苦水停不下来。
宫夫人望了眼她这年纪,轻声说:“郡主年纪也不小了。我想,公主和驸马,都是希望开始给郡主物色未来的夫婿。”
黎季瑶眼皮眨了眨:“夫人,那会儿,你怎么帮我皇嫂物色未来夫婿的?”
这郡主说话是无所顾忌。宫夫人拿起帕子掩住嘴角,轻咳。三七忙拉住自己主子。黎季瑶后悔了,真心道歉道:“夫人,本郡主说话鲁莽。不过,我也怀念皇嫂。很想她。上次进宫见了颜尚书,一见如故,感觉她和皇嫂像极了,人好,心肠好,更重要的是,她和皇嫂一样聪明。孙如玉和林慕容想吃死她,都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回去,看得我心里舒畅透了。”
宫夫人静静地听她述说,眼前,像是重新浮现出花夕颜母子的脸。等黎季瑶说完告一段落,宫夫人提到:“郡主上回,不是说想要那幅画吗?我让人重新装裱过了,本想让玲珑送到公主府。既然今日郡主过来,我这就让玲珑从屋里取出来,好让郡主带回去。”
“那幅画?是皇嫂的那幅自画像吗?”黎季瑶兴奋到眼睛都发光了。
宫夫人含笑点点头。不需片刻,玲珑从屋里取出了一幅卷轴。黎季瑶用双手接了过来,小心抚摸着,说:“我要把它藏起来,绝不能被我皇兄发现了,不然,他又会抢走。”
此话,让宫夫人听着一边扬唇角一边内心微微的苦涩。
宫里,花夕颜给绿翠喂了药,见病人的烧基本退了,长出口气。
李顺德过来找她,说圣上要她过去。
这几日来,不知那狗皇帝突然转了什么心思,不再天天找她刁难她了,她得以安静在屋里给绿翠治伤。如今,他突然又叫她过去,不知何事。
整理了衣物,随李顺德走时,路上询问:“李公公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“圣上接见外国使臣的云翔殿。”
贤王率领的使节团进入东陵京都,然而,并没有受到特别隆重的欢迎。依照黎子墨节俭的作风,外国使团,若非大国,为隶属国进来面圣,一律只做简单招待。贤王的马车队进入东城门,夹道两边没有百姓和军队列队欢迎,只有黎子墨派来的一个礼部大臣,作为接待和领路人。百余人的车队马匹混入东陵京城内的大街里头,东陵百姓们,由于看多了来朝拜他们帝君的使团,对于贤王这样不算规模的使节团,完全不放在眼里。
如此遭遇,让踌躇满志来到东陵的贤王内心里泼了盆冷水,手心攥着的汗,感到了此次任务的艰巨,恐非他能所预想的。
说来,白昌国到东陵面圣,每年大小都有几次。一般都是白昌国皇帝钦点的大臣率团而来。因此,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帝君本人。庆祥帝登基时,曾经来过一次东陵,据闻那次见面给庆祥帝留下了不堪忍睹的心里残影,之后庆祥帝一直避开与东陵皇族直接会面。贤王作为太子,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到东陵见东陵帝君。
只记得许多年以前,他年纪尚幼,跟随教他习武的师傅,在一次天下仙剑大会上揣摩修行,大会上,黎子墨比他不过年长几岁,一袭仙风道骨的白袍着于身,作为大会的贵宾出现时,白衣飘飘的绝美少年,惊艳四方。
贤王下了轿子,端正玉冠,目光坚毅,由礼宾引领,来到云翔殿。
云翔殿非东陵国朝廷最大的殿堂,东陵国皇帝上朝,接受同等外宾与百官朝拜时,打开的是大明殿。云翔殿只作为一个副殿存在,比较小,一般为黎子墨私下接见一些使臣时所用。在贤王看来,黎子墨愿意亲自见见他,已是给他不小的款待了,是他成功的第一步。
迈进殿堂,明晃晃的玉石地表,四周磅礴九龙攀绕的殿柱,都显出东陵国民富国强的气势。
贤王以及所带的四五个白昌国大臣跪下,等一串步声从左侧门中出现。
“免礼吧。”
紧随一句低沉的龙威,贤王等跪着的人缓缓起身,抬眼,见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,身着的龙袍素色却态势逼人,犹如大山压住众人头顶。
贤王单膝跪下,道:“白昌国太子阮灏朝见东陵国帝君。此次前来面圣,带来白昌进贡东陵的贡品,共一百二十二箱,银两宝石若干,名单已移交东陵礼部大臣。”
贤王说完这些话,静等黎子墨开声。
黎子墨却是默了许久,只用一双汪潭墨眸,打量他,唇角勾出一抹讽刺:“贤王除了给朕进贡,还有其它话要对朕说吗?”
既然那层纸都捅开了,贤王肃颜声色:“本王此次来,带来了白昌国皇帝欲与东陵重新签署的协议书。”
“贵国是想正式摆脱东陵的隶属国身份?”
“是。”
一声冷笑,飞出仙颜凉薄的唇角:“白昌国哪来的底气和朕谈判?勾结西真?”
贤王手心汗又多了一层:“帝君误解了。白昌国做出此举是白昌国民心所向。与西真等国毫无关系。白昌不会沦为任何大国的附属品。”
“你说是民心所向?白昌国土地上的子民,超过五分之四原属于东陵国子民血统,说起来,真正的外族人,应是你们白昌国皇室。”
贤王拧了拧眉:“帝君此话差异。白昌国子民拥戴皇室,白昌国内一片祥和太平。”
“朕之前,曾到白昌微服出巡,本也以为白昌国内祥和安宁,贤王辅助庆祥帝治国有方,诚然贤王名声远播天下,为民心所望。只可惜,被朕了解到的,却完全不是如此。”凌厉的目光落到贤王的秀颜,在想起有关那对母子的种种传闻时,又飞到了贤王后面跪着的花正珂,“贤王休过一名女子,对不对?”
贤王一愣,他休花夕颜的事儿,虽然让花夕颜成为白昌国城内老少闲聊的笑柄,但是不至于传到国外,更何谈传至东陵帝君的耳朵。莫非,东陵帝君到过白昌国帝都?
他白昌国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此事。不止手心发汗,额头也粘上了汗珠。
“贤王,告诉朕,是,或是不是?”
“是。”贤王目不斜视,并不以为自己对此事需要负责。
“休她的理由?”
“她,非我心中所属的女子。”
“既然如此,为何与她缔结婚约?”
“此乃父母之命。”贤王含首,仍不以为自己有错。
墨眸微沉:“既是如此,你父母枉为父母,既属意与她,又鼓励你休了她,乃至她已被你所休,与你无瓜葛之后,六年后回家,却被你父母派兵欲在你白昌皇宫后山内将其杀害。”
贤王被震,倒不是因为才知道自己父母派兵杀花夕颜母子,而是,竟然被黎子墨知道了这个事。还有,为什么黎子墨会知道这个事,什么时候黎子墨关注起了花夕颜母子?
“这,这——”跪在贤王后面的花正珂,两只眼愣着望向贤王。
白昌国皇室竟然才是想伤害他女儿的真正凶手?